我真正的职业其实是做记欧博娱乐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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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4-07-02 23:37

《巴黎评论》:我倒听说过有一篇著名的采访,欧博娱乐采访一位沉船的水手。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那不是问和答的。那位水手只是跟我讲他的历险故事,而我是用他自己的话、用第一人称把它们写出来,就好像他就是写作的那个人。作品在一家报纸上以连载的形式发表,每天登一部分,登了两个礼拜,当时署名的是那个水手,不是我。直到二十年后再版,人家才发现那是我写的。没有一个编辑认识到它写得好,直到我写了《百年孤独》之后。

《巴黎评论》:既然我们开始谈起新闻业,那么写了这么长时间的小说之后,重新做一名记者的感觉如何呢?你做这件事,用的是不同的感觉或不同的观察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我一直相信,我真正的职业是做记者。以前我所不喜欢的是从事新闻业的那种工作条件。再说,我得把我的思想和观念限定在报纸的兴趣范围内。

现在,作为一名小说家进行工作之后,作为一名小说家取得经济独立之后,我确实可以选择那些让我感兴趣的、符合我思想观念的主题。不管怎么说,我总是非常高兴能有机会去写一篇新闻杰作。

《巴黎评论》:对你来说怎样才算是一篇新闻杰作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约翰•赫西的《广岛》是一篇罕见的作品。

《巴黎评论》:今天有你特别想要写的报道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很多,有几篇事实上我已经写了。我写了葡萄牙、古巴、安哥拉和越南。我非常想写一写波兰。我想,要是我能确切地描写眼下所发生的事情,那就会是一篇非常重要的报道了。不过,这会儿波兰太冷了,而我是那种喜欢舒适的新闻工作者。

《巴黎评论》:你认为小说可以做新闻做不到的某些事情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根本不是。我认为没有什么区别。来源是一样的,素材是一样的,才智和语言是一样的。丹尼尔•笛福的《瘟疫年纪事》是一部伟大的小说,而《广岛》是一部新闻杰作。

《巴黎评论》:在平衡真实与想象方面,记者与小说家拥有不同的责任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在新闻中只要有一个事实是假的便损害整个作品。相比之下,在虚构中只要有一个事实是真的便赋予整个作品以合法性。区别只在这里,而它取决于作者的承诺。小说家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,只要能使人相信。

《巴黎评论》:在几年前的访谈中,你好像是以畏惧的心情回顾说,那个时候作为记者写起来要快多了。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我确实感到现在写作比以前要难,写小说和写报道都是这样。在为报纸干活时,我并没有非常在意写下的每个字,而现在我是很在意的。在为波哥大的《旁观者》报干活时,我一周至少写三篇报道,每天写两到三篇短评,而且还写影评。然后在夜里,大家都回家去之后,我会留下来写小说。

我喜欢莱诺整行铸排机发出的噪音,听起来就像是下雨声。要是它们停歇下来,我被留在了寂静之中,我就没法工作了。现在,产量相对是低了。

在一个良好的工作日,从上午九点干到下午两三点,我能写的最多是四五行字的一个小段落,而这个段落通常到了次日就会被撕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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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巴黎评论》:能说说早年对你有影响的人的名字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真正帮我摆脱短篇小说智性态度的那些人,是“迷惘的一代”的美国作家。我认识到他们的文学有一种与生活的联系,而我的短篇小说是没有的。然后发生了与这种态度有重要关联的事件,就是“波哥大事件”。一九四八年四月九日。

当时一位政治领导人盖坦遭到了枪击,波哥大的人民在街头制造骚乱。那时我在公寓里准备吃午饭,听到了这个消息就朝那个地方跑去,但是盖坦刚好被塞进一辆出租车送到医院去了。

在我回公寓的路上,人们已经走上街头,欧博allbet他们游行、洗劫商店、焚烧建筑,我加入到他们当中。那个下午和晚上,我终于意识到我所生活的这个国家的存在,而我的短篇小说与它任何一个方面的联系都是微乎其微的。后来我被迫回到我度过童年的加勒比地区的巴兰基利亚,我认识到那就是我所生活过的、熟悉的生活类型,我想要写一写它。

大约是一九五〇年或五一年,另一个事件的发生影响了我的文学倾向。我妈妈要我陪她去阿拉卡塔卡、我的出生地,去把我度过了最初几年的那间房子卖掉。到达那里的时候,我首先感到非常的震惊。这会儿我二十二岁了,从八岁离开之后从未去过那里。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过,可我觉得我其实并非是在看这座村子,而是在体验它,就好像我是在阅读它。

这就好像我所看见的一切都已经被写出来了,而我所要做的只是坐下来,把已经在那里的、我正在阅读的东西抄下来。就所有实际的目标而言,一切都已经演化为文学:那些房屋、那些人,还有那些回忆。

我不太肯定我是否已经读过福克纳,但我现在知道,只有福克纳的那种技巧才有可能把我所看见的写下来。村子里的那种氛围、颓败和炎热,跟我在福克纳那里感觉到的东西大抵相同。

那是一个香蕉种植园区,住着许多果品公司的美国人,这就赋予它我在“南方腹地”的作家那里发现的同一种氛围。批评家谈到福克纳的那种文学影响,可我把它看做是一个巧合:我只不过是找到了素材,而那是要用福克纳对付相似素材的那种方法来处理的。

去那个村子旅行回来后,我写了《枯枝败叶》,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。去阿拉卡塔卡的那次旅行,在我身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,我认识到我童年所遭遇的一切都具有文学价值,而我只是到了现在才略懂欣赏。

从我写《枯枝败叶》的那一刻起,我认识到我想成为一名作家,没有人可以阻拦我,而留给我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,便是试图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作家。那是在一九五三年,但是直到一九六七年,在我已经写了八本书中的五本之后,我才拿到我的第一笔版税。

有马尔克斯题词的《百年孤独》首版,在外国稀有书籍网站上售价19500美元

《巴黎评论》:这个时候你为谁而写?谁是你的读者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《枯枝败叶》是为我的朋友写的,他们帮助我,借给我书,对我的作品非常热心。大体上我认为,通常你确实是为某个人写作。我写作的时候总是觉察到这个朋友会喜欢这一点,或者那个朋友会喜欢那一段或那一章,总是想到具体的人。

到头来所有的书都是为你的朋友写的。写了《百年孤独》之后的问题是,现在我再也不知道我是在为千百万读者中的哪些人写作,这使我混乱,也束缚了我。这就像是一百万双眼睛在看着你,而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。

《巴黎评论》:新闻对你的创作有什么影响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我想这种影响是相互的:创作对我从事新闻工作有帮助,因为它赋予它文学的价值;新闻工作帮助我创作,因为它让我与现实保持密切的联系。

03

《巴黎评论》:那种技巧或调子似乎也具有一种新闻的品质。你描述那些貌似奇幻的事件,用了如此精细的细节,而这些细节又赋予自身以现实。这是你从新闻这个行当中得来的什么东西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那是一种新闻的把戏,你同样可以用在文学上面。举个例子。 如果你说有一群大象在天上飞,人们是不会相信你的;但如果你说有四百二十五头大象在天上飞,人们大概会相信你。

《百年孤独》满是那一类东西。那正好是我祖母所使用的技巧。我尤其记得那个故事,是讲那个被黄色的蝴蝶包围的角色。

我还非常小的时候,有一个电工来到房子里,我非常好奇,因为他拴着一条腰带,是他用来把自己悬挂在电线杆上的玩意儿。我祖母常常说,每一次这个人来,他总是会让房子里充满蝴蝶。

可是当我写到这件事情的时候,我发现如果我不说那些蝴蝶是黄色的,人们就不会相信它。当我写到俏姑娘蕾梅苔丝升天这个插曲时,我花了很长时间让它变得可信。有一天我走到外面园子里,看见一个女人,那个常常来房子里洗东西的女人,她正在把床单挂出去晾干,当时风很大,她跟风吵嘴,让它别把床单刮走。

我发现,如果我为俏姑娘蕾梅苔丝使用床单的话,她就会升天了。我便那样做了,使它变得可信。作家面临的问题是可信性。什么东西都可以写,只要所写的东西使人相信。

《巴黎评论》:《百年孤独》中的失眠症瘟疫,其来源何在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从俄狄浦斯开始,我一直对瘟疫感兴趣。我对中世纪瘟疫做了许多研究。我最喜欢的一本书是丹尼尔•笛福写的《瘟疫年纪事》,其中一个原因是,笛福是一名记者,他所讲述的东西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奇幻。多年来我以为,笛福写的伦敦瘟疫就像他所观察的那样。不过后来我发现,那是一部小说,因为伦敦爆发瘟疫时笛福还不到七岁。

瘟疫一直是我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——而且是以不同的形式。《恶时辰》中,那些小册子是瘟疫。多少年来我都觉得,哥伦比亚的政治暴力有着与瘟疫相同的形而上学。

《百年孤独》之前,在一篇题为《周末后的一天》的小说中,我用一场瘟疫杀死了所有的鸟儿。在《百年孤独》中,我把失眠症瘟疫用做某种文学的把戏,既然它的反面是睡眠瘟疫。说到底,文学除了是木工活,什么也不是。

《巴黎评论》:能否再稍稍解释一下那个类比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两者都是非常困难的活儿。写东西几乎跟做一张桌子一样难。两者都是在与现实打交道,素材正如木料一样坚硬。两者都充满把戏和技巧。基本上是很少有魔术,倒包含许多艰苦的活计。

我想,就像普鲁斯特说的,它需要百分之十的灵感、百分之九十的汗水。我从未做过木工活,但这个工作是我最钦佩的,尤其是因为你根本找不到任何人来帮你干活。

《巴黎评论》:现在什么时候是你的最佳工作时间?你有工作时间表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当我成了职业作家,我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时间表了。做记者意味着在夜间工作。我是在四十岁开始全职写作的,我的时间表基本上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两点,两点之后我儿子放学回家。既然我是如此习惯于艰苦的工作,那么只在早上工作我会觉得内疚;于是我试着在下午工作,但我发现,我下午做的东西到了次日早晨需要返工。于是我决定,我就从九点做到两点半吧,不做别的事情。下午我应对约会和访谈还有其他会出现的什么事。

另外一个问题是我只能在熟悉的环境里工作,我已经工作过的环境。我没法在旅馆里或是在借来的房间里写作,没法在借来的打字机上写作。这就产生了问题,因为旅行时我没法工作。

当然了,你总是试图找借口少干点活。这就是为什么,你强加给自己的种种条件始终是更加的艰难的原因之所在。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寄希望于灵感。这是浪漫派大加开发的一个词。

我那些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同志们接受这个词非常困难,但是不管你怎么称呼它,我总是相信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,在那种状态下你可以写得轻松自如,思如泉涌。所有的借口,诸如你只能在家里写作之类,都消失了。

当你找到了正确的主题以及处理它的正确的方式,那种时刻和那种精神状态似乎就到来了。而它也只能成为你真正喜欢的东西,因为,没有哪种工作比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更加糟糕。

最困难的是开头的段落。我花几个月的时间写第一段,一旦找到了,余下的就会来得非常容易。你在第一段中解决书里的大部分问题。

主题确定下来,接着是风格、调子。至少我是这样,书的其余部分会成为什么样子,第一段便是样板。这就是为什么写一部短篇小说集比写一部长篇小说要难得多的原因。每写一个短篇,你都得重新开始。

《巴黎评论》:梦境是灵感的重要来源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刚开始的时候我对梦境投入很多关注,但后来我认识到,生活本身是灵感的最大源泉,而梦境只是生活那道激流的一个非常小的组成部分。

我写作中最为真实的东西,是我对于梦境的不同概念及其诠释的非同一般的兴趣。大体上我把梦境看做是生活的一部分,现实要丰富得多;但也许我只是拥有很蹩脚的梦境。

《巴黎评论》:能对灵感和直觉做个区分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灵感就是你找到了正确的主题、你确实喜欢的主题,而那使工作变得大为容易。直觉,也是写小说的基础,是一种特殊的品质,不需要确切的知识或其他任何特殊的学问就能帮助你辨别真伪。

靠直觉而非别的东西可以更加轻易地弄懂重力法则。这是一种获得经验的方式,无需勉力穿凿附会。对于小说家而言,直觉是根本。

它与理智主义基本上相反,而理智主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厌恶的东西了——是就把真实世界转变为一种不可动摇的理论而言。直觉具备非此即彼的优点,你不会试着把圆钉费力塞进方洞里去。

04

《巴黎评论》:你认为在作家的生涯中名气或成功来得太早是不好的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任何年龄段上都是不好的。我本来是想死后才让我的书获得承认,至少在资本主义国家里,届时你将变成一种商品。

《巴黎评论》:为什么你认为名气对作家这么有破坏性呢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主要是因为它侵害你的私生活。它拿走你和朋友共度的时间、你可以工作的时间,它会让你与真实世界隔离。一个想要继续写作的著名作家得要不断地保护自己免受名气的侵害。

我真的不喜欢这么说,因为听起来一点都不真诚,可我真的是想要让我的书在我死后出版,这样我就可以做一个大作家,用不着去对付名声这档子事了。

拿我来说吧,名声的唯一好处就是我可以把它用于政治,否则就太不舒服了。问题在于,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名,而你又不能说“好吧,到了明天再有名吧”,或是摁一下按钮说“这会儿我不想有名”。

《巴黎评论》:作为作家,你有长远的雄心或遗憾吗?

加西亚•马尔克斯:我想,答案跟有关名声的那个回答是一样的。前天有人问我对诺贝尔奖是否感兴趣,我认为,对我来说那绝对会是一场灾难。

我当然对实至名归感兴趣,但要接受这个奖项是可怕的,甚至只会比名声的问题更加复杂。我生活中唯一真正的遗憾是没有生女儿。

文字丨节选自《巴黎评论·作家访谈》加西亚·马尔克斯 访谈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12年

图片丨源自《后现代邮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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